圖為：隆化警方接警后，交警先期抵達現場勘察

　　(原標題：錯與罰 ——承德隆化警方偵破“2017.4.2”傷害致死案紀實)

　　十二年前，他悖逆倫常，屢次騷擾親外甥女;十二年后，他慘遭橫禍，命喪他人之手。歲月走過一輪，芥蒂本該淡化，為何再次發酵釀慘劇?線索寥寥，物證稀微，隆化警方如何抽絲剝繭速破案?

　　案發：西河口大橋驚現男尸

　　2017年4月2日晚8點多，承德市隆化縣茅荊壩鄉西河口大橋中間南側，一名男子死亡，死者面部損傷嚴重，現場沒有明顯打斗痕跡，死者身旁立著的摩托車無損傷。

　　因群眾報警稱可能為交通事故，隆化交警先期抵達現場。經過初步勘察，發現大橋西面橋頭北側地面和防撞護欄桿上有大片血跡，血跡旁邊有擦拭血跡的衛生紙和摩托車碎片;而大橋中間北側向東行，約有5公里滴狀血跡。由于夜晚光線不足，無法對這些血跡現場做更具體的判斷，很難確定警情是交通事故還是刑事案件，便封鎖了現場，待天亮后再仔細勘察，同時將此警情向局領導匯報。

　　隆化縣公安局立即成立專案組，指揮部辦公室設在就近的七家中心派出所。副縣長、公安局長郝巖，公安局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林廣文擔任正、副組長，負責全面指揮。交警大隊長王坤、七家中心派出所所長董仕瑞調度本部門警力會同刑警副大隊長莊建民、法醫中隊長王斌、技術中隊長杜仕春、刑警王巖等刑事偵查、技術人員共30余人到現場，連夜開展工作。

　　調查：收集線索去偽存真

　　公安民警兵分兩路，第一組負責現場及周圍勘查、尸體查驗;第二組負責摸排走訪附近商戶住戶，查看民用監控。一張大網迅速以現場為中心向外圍拉開。

　　為了確認受害人身份，現場組民警在不破壞原始證據的前提下，從受害人設有密碼的手機里，卸下手機卡，安裝在自己手機中，撥通了受害人存為妻子的電話。受害人妻子和他的兩個哥哥趕到現場后，確認受害人名叫高強，44歲，現住隆化縣茅荊壩鄉某村。

　　4月3日凌晨1點，摸排組的民警通過查看民用監控，發現一可疑車輛，于19:51分從西河口大橋西面橋頭駛上大橋，1分鐘半之后又調頭返回。緊接著駛上西河口大橋的車輛就發現了高強遇害，并報了警。但監控只能拍攝到西面橋頭處，并且夜拍非常模糊，勉強判斷車輛可能是面包車，完全看不清車身顏色和車牌。

　　北方的四月初，春寒料峭，室外的民警頂著寒冷，連夜奮戰，指揮部里的民警匯總線索，論證各種可能。根據現場勘查，種種跡象表明此處應該是第一現場，可是西河口橋頭的血跡和五公里的滴狀血從何而來?此案有沒有拋尸的可能?或是在橋頭案發，受害人行至現場處死亡?正當指揮部的視線受到干擾時，又一條消息傳來：經過對衛生院就診情況的調查和法醫對血液的檢測，兩處血跡均另有出處，經核查為案發當晚另一起交通事故的受傷者滴落，可以排除和本案的關聯。

　　干擾排除了，這條線索也斷了，那夜色掩映下的可疑車輛成為唯一抓手?？稍谛畔⑹帜：那闆r下尋找嫌疑車輛，無異于大海撈針，外圍組的民警倍感壓力。

　　疑點：神秘網友“唯獨愛你”

　　凌晨3點，指揮部旁邊的辦公室。幾近崩潰的高強妻子在民警勸慰下，情緒稍有緩和。

　　此前，高強的兩個哥哥說，高強和他的妻子是二婚，育有一個女兒，高強平時做些木工活兒，家庭關系和社會關系都比較簡單，也沒聽過他和什么人結仇。

　　高強的妻子平靜一些后告訴民警，事發當天她回老家為前夫掃墓，不了解高強當天都做了什么，也沒有任何懷疑對象。隨后她輸入密碼為高強的手機解了鎖。高強微信聊天的頁面進入民警視線。

　　天空有你(高強)：你怎么出來?

　　唯獨愛你：我就說給三舅送汽油

　　天空有你(高強)：我馬上走

　　唯獨愛你：誰先到。等會兒。不超十分鐘

　　唯獨愛你：過河口橋上吧

　　天空有你(高強)：好的就是去東毛溝那里

　　唯獨愛你：我8點到

　　天空有你(高強)：好的

　　最后一條信息顯示19:48分，而路過群眾發現高強遇害的時間是19:53分。如此看來，“唯獨愛你”有重大嫌疑!(他)她是誰?和19:51分出現的神秘車輛有無關聯?三舅又是誰?

　　天快亮了，排查組民警還在分頭追查可疑車輛軌跡。他們在附近村落打聽、查看民用探頭和卡口監控，在海量信息里探尋蛛絲馬跡。

　　突破：嫌疑人進入視線

　　凌晨5點半，出差在外的刑警大隊長劉國飛帶著副大隊長陳輝、劉建新匆匆趕到現場，天亮后組織技術人員、法醫再次對現場仔細勘察。因光線充足，迅速確定了西河口大橋即為第一現場，高強死亡原因為“創傷性休克致死”，排除了交通事故的可能。早上7點，隆化縣公安局班子成員全部到位，在郝巖局長帶領下，配合偵查員在現場附近尋找作案工具和遺留線索。8點，網監大隊、食藥大隊、禁毒大隊、曾在茅荊壩派出所工作過的民警等10余人也加入到偵破隊伍，承德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技偵支隊、網安支隊領導帶隊趕來支援。疲憊不堪的民警們精神振奮了起來。

　　指揮部調整思路，重新分組。第一組民警負責到受害人高強家里尋找線索;第二組民警負責排查神秘網友“唯獨愛你”，確其定身份;第三組民警負責繼續查看視頻監控，收集外圍線索，追查曾在現場出現的那部可疑車輛;第四組民警負責排查經過案發現場的所有車輛。

　　上午，第一組、第四組民警沒有獲取到有價值線索，而第三組民警對可疑車輛進行軌跡倒查，因車輛信息太過模糊，一時之間也無法定位。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指揮部焦急等待第二組民警的消息。

　　終于，第二組民警反饋，經過大量工作，得知“唯獨愛你”可能是七家鎮某村村民丁鐵民或其家庭成員!指揮部命令民警繼續摸排，掌握更多情況。

　　但經詳細了解，丁鐵民和老伴都不會聊微信，他們唯一的兒子常年在外地，近期也沒有回過家。并且丁鐵民家沒有車，也沒有人會開車，基本不具備作案條件。

　　民警只能圍繞丁鐵民一家的社會關系繼續排查，這時，住在他家后院的丁鐵軍一家進入警方視線：丁鐵軍和老伴六十多歲，有兩個兒子，其中大兒子、大兒媳丁磊和徐小芳就在本地居住，二兒子常年在外地。丁鐵軍、丁磊、徐小芳平時都聊微信。民警圍繞丁鐵軍一家展開調查，得知丁家還有一輛與嫌疑車輛十分相似的面包車，這讓丁鐵軍一家的疑點迅速上升!

　　中午12點，全體參戰民警接到指令，立即回指揮部集合。

　　緝拿：不可錯抓更不能放過

　　根據線索指向，丁磊、徐小芳、丁鐵軍嫌疑重大，是否立即抓捕?如果抓捕，萬一弄錯了如何收場?如果不抓，是否會貽誤戰機?民警們各抒己見。

　　案組組長、公安局長郝巖明白民警們的傾向與顧慮，知道此刻需要他來做出決斷。他果斷下達三重指令：一是抓捕丁磊、徐小芳和丁鐵軍;二是密切關注丁磊母親的動向，探明丁磊弟弟的行蹤，確定二人是否可以排除嫌疑;三是行動前布置一組警力到丁磊和丁鐵軍的家里，謹防物證滅失。

　　下午2點，林廣文副局長前線指揮，民警們分組行動，順利控制了丁磊和丁鐵軍。而在接觸徐小芳和丁磊母親的過程中，民警還有了意外收獲：丁磊母親和徐小芳對話，無意透露出受害人高強竟然是徐小芳的親舅舅!這一點讓民警心念一動：“唯獨愛你”所提到的三舅就是受害人高強?可高強的哥哥和妻子都說高強和其他人無矛盾過節，會是被外甥女及家人謀害的嗎?

　　一個小時的時間，丁鐵軍、丁磊、徐小芳全部被帶回七家中心派出所。但民警對丁家兩處住址和家用面包車搜查，卻沒發現任何可疑線索。

　　審訊：跌宕起伏的心理戰

　　對徐小芳的詢問，民警先從她的夫妻關系、家庭關系、與高強的關系問起，沒有發現徐小芳有任何可疑之處。在被問到4月2日晚都做了什么時，徐小芳說，丁磊和她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茅荊壩鄉千松甸村推銷保險，中間拉上了親戚任利偉。走到過河口大橋時看見有人躺在地上，狀況不明，怕被訛上，就掉頭回來，打算去別村另外一家。快到的時候，想到過河口大橋上的人不知死活，怕別人家有忌諱，就沒進去。之后把任利偉送回，她們一家四口就回家了。一早上從母親口中得知，大橋上躺著的人是三舅，并且已經過世。

　　徐小芳的敘述與丁磊所說的完全一樣，而且也和民警查到的面包車行動軌跡吻合。可是，可疑車輛、可疑微信號都統一到一家，這絕非偶然的巧合!

　　詢問繼續進行。

　　晚上7點左右，另一邊的刑警大隊長劉國飛和副大隊長劉建新等民警再去丁磊家，找丁磊9歲的女兒了解情況。

　　在監護人丁鐵軍在場的情況下，民警詢問了小女孩。她說，昨晚她們一家去接一個叔叔，爸爸在橋上和一個人打架了?；丶业艿芩?，爸爸媽媽又出去了一趟。

　　童言無忌，就連一旁的丁鐵軍都聽得嘆了氣，對兒子、兒媳產生了懷疑。老人和小孩剛走，刑警副大隊長莊建民就帶回了任利偉。晚上9點開始，民警對三人正式審訊。

　　起初，任利偉的說法與丁磊、徐小芳并無二致。但在民警的心理攻勢下，他終于陳述了另外一個事實經過。

　　4月2日晚上，他接到丁磊電話，讓他去幫忙辦事。上車之后，丁磊說：“有人欠我錢不還，我去教訓教訓他，如果他跑，你就幫我攔著”。到了過河口大橋，看到一個人站在橋上，丁磊停車、熄火、關燈，問徐小芳是否為此人，徐說是，丁磊就拿著棍子快速跑過去，把那人打倒在地，又連續打了十多下。起初任利偉也下車了，后來看到丁磊打人就沒敢過去，又上了車。丁磊打完之后回到車里，開車調頭走了。

　　有了丁磊女兒和任利偉的證詞，民警心里更有把握了，繼續對丁磊、徐小芳進行審訊。但是任何追詢和質問都無法觸動二人。一直到4月4日早上7點多，二人還是不吐實情。

　　4日上午，民警繼續和任利偉核對一些細節，并給丁磊和徐小芳辦了拘留手續。在以拘留增加心理壓力的同時，林廣文副局長決定自己去審丁磊，讓女刑警張金嵐單獨和徐小芳聊聊。

　　張金嵐以女性視角勸說徐小芳，贏得了徐小芳的信任。她向張金嵐講述了自己少年時期的經歷之后，經過再三思慮，供述了丁磊毆打高強致死的事實，對作案經過的敘述與任利偉描述的相符。

　　另一邊，經過林廣文副局長三個小時的訊問，丁磊也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但在簽字時，他又反悔翻供。警方決定暫緩審訊節奏，將二人分別送去了看守所。

　　4月5日下午，民警在看守所提審丁磊，對他進行24小時告知。刑警副大隊長陳輝再次和丁磊談話，終于打開了他的心扉。丁磊就自己翻供的行為向公安機關和民警道歉，并如實供述了犯罪始末。

　　圖為：隆化刑警帶犯罪嫌疑人指認現場

　　真相：十二年后的報復

　　為什么外甥女婿要對親舅舅下此狠手?據說，徐小芳不到2歲的時候，就被親生父母送到姑姑家撫養。長到17歲時，偶然一次回到親生父母家，遇到了舅舅高強，連續兩天多次受到他的騷擾。年少膽小的女孩不敢聲張，心懷不軌的舅舅得寸進尺。不久后高強提出帶徐小芳去北京打工，得到她家人的同意。在打工的一個月期間，高強又多次想和徐小芳發生性關系，被徐小芳強烈拒絕才未能得手。

　　成年后的徐小芳嫁到別的鄉，斷了和高強的聯系。但2016年，高強從徐小芳母親那里再次得到她的聯系方式，并不斷以微信進行騷擾。直到2017年3月的一天，高強給徐小芳發的信息被丁磊看到。丁磊質問徐小芳，徐小芳向丁磊傾訴了十幾年來壓在心頭的委屈。丁磊半信半疑，冒充徐小芳，通過微信與高強聊天，直至確認徐小芳所說。

　　之后，對高強懷恨在心的丁磊一直想著要報復他，就以徐小芳的口吻，想方設法約他出來。終于，高強在4月1日微信回復說第二天能出來與“徐小芳”見面，丁磊準備好兩根木棍，決定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恬不知恥的舅舅。

　　4月2日晚上7點多，“徐小芳”與高強在微信上約好于西河口大橋見面，但丁磊沒有見過高強，他只能騙徐小芳一起來，路上才告訴她已經約好高強的實情。之后，丁磊下手過重造成了高強死亡。當晚回家后，丁磊燒毀了作案工具、血衣，鞋子，處理了滴、蹭在車上的血跡，并于當晚、第二天上午，兩次找到任利偉，叮囑其保密。

　　高強對外甥女心生邪念，一錯再錯，最終以這樣一種方式受到懲罰。丁磊未能自控，報復過激，也將受到法律嚴懲。但他們的錯與罰，還毀了徐小芳的一生，毀了兩個家庭。人生無法重來，失當的欲望與情緒害人至深，值得三思為戒。(本文除公安民警外人名均為化名)

　　作者：王新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