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采訪中,71歲的郭九香數次哽咽。她的丈夫已去世,大女兒和小兒子先后患精神病。外孫女每月僅有1000多元的收入,她和外孫女共同承擔著家庭的重擔。
女兒和兒子先后住了4次院。“銀行不貸款給我,后來找了個遠房親戚做擔保人,才貸出5000元給女兒看病,住院花了9000多元,還欠醫院4000多元。”郭九香說。
兒子發病時六親不認,稱飯里有毒而絕食,情緒激動時會打人,郭九香經常被兒子打傷。鄰居們也經常受到他的騷擾,有一次他還把鄰居家的玻璃打碎了。兒子每個月僅有390元的補助。一盒藥62元,一個月要吃12盒。另外,治療腦梗的藥每月還要花800多元。
由于常年照顧兩個患病子女,郭九香心力交瘁。她患有子宮肌瘤,醫生建議切除子宮,她沒錢做手術,一直拖著,肚子疼就吃止疼藥維持。“這幾年歲數大了,身體不好,拾廢品也不行了。我不管他們誰管呢?”郭九香抹著眼淚說。
“一個精神病患者拖垮一個家。”河北省精神衛生中心門診主任劉慧蘭說。她在門診經??吹郊覍傺凵窭锏臒o奈,有的家屬甚至就在診室里嚎啕大哭。“精神病不同于其他的疾病,這種疾病對于病人、家屬都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煎熬。”
因負擔不起每年三四萬元的治療費用,安徽省臨泉縣迎仙鎮的常德義曾經將兒子鎖在家中??h殘聯得知后,為其辦理了貧困精神病人藥費補助,醫藥費大部分由新農合報銷,剩下的由民政部門救助解決。常德義說,對兒子的病原本不抱希望,現在國家給政策,一家人又有了希望。
我國將精神分裂癥、偏執性精神病、分裂情感性障礙、雙相情感障礙、癲癇所致精神障礙和精神發育遲滯伴發精神障礙等6種疾病,列為嚴重精神障礙進行在冊管理。目前,全國各類精神疾病患者達1億人以上,重癥者超1600萬人。截至2015年底,我國在冊嚴重精神障礙患者已達510萬人。
北京市精神衛生保健所副所長閆芳說,對于在冊管理的病人,北京市實行門診免費服藥制度。如果患有身體方面的疾病,可免去醫保住院報銷起付線部分。如果屬于低保人員,可以按救助途徑獲得相應的救濟資金。對于監護人來說,根據患者精神殘疾的等級不同,可以申領每月100—300元的護理費。她提醒,患者可以去醫院做精神殘疾鑒定,根據殘疾程度不同,去殘聯申領數額不等的殘疾人補貼。
國家衛生計生委副主任王國強指出,我國將完善精神衛生服務的整合保障機制,做好基本醫療保險、城鄉居民大病保險、醫療救助、疾病應急救治等制度銜接,發揮整合效應,不斷提高貧困精神障礙患者的醫療保障水平,為他們提供個性化、多樣化的康復服務。
精神科醫生“挨打受窮”
精神病醫院屬于公益性機構,缺乏造血功能,主要靠政府的撥款生存。精神科醫護人員收入低,專業崗位補貼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
在一次查房中,河北邢臺精神病醫院醫生徐紅霞遭到患者襲擊,她的鼻骨被打斷,現在鼻子還留有傷疤。另一位醫生在一次護理中,被患者打成了“熊貓眼”。徐紅霞說:“被精神病患者襲擊是很常見的事,每一位醫生都被精神病患者打過,有時沒防備,突然間就挨一巴掌。”
“挨打受窮”,這是精神科醫生的真實寫照。與其他醫生相比,精神科醫生更容易挨打,收入更低。20多年前,閆芳在外地剛參加工作時月薪僅100元左右,其中精神衛生專業崗位補貼也就是俗稱的“挨打費”大約為27元。如今,這項補貼并沒有隨工資同比例提高,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以前,精神科醫生可以享受浮動一級工資的待遇。8年以內上浮一級工資,工作年滿8年再向上浮動一級。近幾年,這項政策被取消了。
邢臺市精神病醫院院長劉一寶說,精神科醫護人員的收入比同級別醫院的其他醫生至少低1/3。即使在綜合醫院里,精神科也是邊緣科室,主要原因是不能給醫院創收。
我國精神衛生服務資源嚴重短缺且分布不均,全國共有精神衛生專業機構1650家,精神科床位22.8萬張,平均1.71張/萬人口,精神科醫師2萬多名,平均1.49名/10萬人口,且主要分布在省級和地市級城市,精神障礙社區康復體系尚未建立。根據規劃,到2020年,全國精神科執業(助理)醫師數量增加到4萬名,缺口近2萬名。
精神病醫院屬于公益性機構,缺乏造血功能,主要靠政府的撥款生存。河北省精神衛生中心院長栗克清認為,精神科醫護人員收入低,根源在于補償機制不合理。政府對醫院的投入集中在基礎建設上,醫院的收入主要依靠醫療設備收費和醫生開藥,由此導致精神科醫生的收入普遍偏低。
按照《精神衛生法》第七十一條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及其有關部門、醫療機構、康復機構應當采取措施,加強對精神衛生工作人員的職業保護,提高精神衛生工作人員的待遇水平,并按照規定給予適當的津貼。
精神疾病不像軀體性疾病一樣,沒有化驗單,沒有檢查設備,精神檢查完全是依靠醫生個人技能去診斷。目前,普通掛號費只有5元,而醫生的問診時間至少需要15分鐘,有的病人要花半個小時以上。閆芳建議,精神科醫生的收入應適度提高,并形成動態調整機制。
北京安定醫院副院長李占江說,改變精神病醫院生存難題,關鍵是形成合理的價格補償機制。精神科醫生的專業補貼不能縮水,一定要提高其“含金量”,這樣才能增加整個行業的吸引力。
病人渴望回歸社會
精神疾病的標簽一旦被貼上,就很難揭下,可能會伴隨終生。即使康復,患者也很難回歸社會
41歲的河北保定居民孟女士,18歲時患上精神分裂癥,發病時會產生幻聽。她在河北省精神衛生中心住院已3年半,在此之前斷斷續續住過幾次,出院后藥物維持不久,病情反復發作。14年前她和丈夫離婚,也失去了對孩子的撫養權。自從住院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兒子。
孟女士住院期間病情已經緩解,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抵抗住雜音的干擾。她想出院照顧年邁的母親,也想給兒子看管小孩,覺得出院后能夠獨立生活和工作。“可家里人不愿意來接我,哥哥姐姐怕我出院后沒人照顧再犯病。”
精神病人如何回歸社會,是一個復雜的問題。精神疾病的標簽一旦被貼上,就很難揭下,可能會伴隨終生,患者即使康復了,也得不到社會的包容和認可。閆芳說,精神疾病患者的暴力犯罪率和正常人相比差不多。一些媒體報道后,精神疾病暴力犯罪比例被放大。我國精神疾病患者多是家庭管理,患者處在一個封閉的環境里,不利于回歸社會。栗克清認為,精神病患者的治療應該在精神病院,而康復工作應該在社區里,回歸社會需要更多社會組織參與。
深圳市康寧醫院院長劉鐵榜認為,來自社會的歧視和排斥是精神病患者回歸社會面臨的最大障礙,自卑、膽怯的心理陰影始終伴隨著他們。營造平等、寬松的環境,是精神病患者融入社會的一劑“良藥”。
深圳“蒲公英會所”是一家精神康復機構?;颊卟辉偈潜恢委煹膶ο?,而是具有高度自主權的會員,會員有平等參與會所活動的權利。小慧是“蒲公英會所”的會員,現在一家外貿公司做業務員,主要負責將公司產品傳到網上。她說,會員之間都是平等的,平時一起參與會所組織的娛樂活動,讓她交到朋友,學會與人溝通,不再那么孤僻了。
王國強認為,應大力推廣“社會化、綜合性、開放式”的精神障礙和精神殘疾康復工作模式,建立完善醫療康復和社區康復相銜接的服務機制,鼓勵和引導社會資源提供精神障礙社區康復服務,促進精神障礙患者回歸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