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諮也是1979年從農村回京的青年,在社科院農業經濟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他和朋友去民主墻看大字報。在他看來,政治民主缺乏基礎,從經濟入手則是大方向,中共中央也正呼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呢。
改革從何入手?來自山南區的材料讓陳一諮似乎看到了線索。他很高興,把材料交給胡耀邦和朋友鄧英淘的父親鄧力群,幾個月后到安徽農村調查去了。
1980年,陳一諮跑了14個縣,調查了3個月。回來后他決定成立研究農村問題的組織,朋友何維凌、鄧英淘、王小強、楊勛、江北辰、白若冰、張木生等人很支持,加入籌備。早在1968年秋,20歲的張木生就寫萬言書提出“包產到戶可以增產”,招致牢獄之災。如今,年輕人重新探索改革路徑,從計劃經濟體系中最薄弱的農村入手。
1979年,在西黃城根南街九號院,新上任的國家農業委員會副主任杜潤生也在尋找新的歷史機遇。這是他自1955年被打為“右傾分子”后的首次復出,有人勸他緊跟黨中央,吸取鄧子恢的教訓。
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國家農委主任王任重還在談集體經濟的好處,但敏感的人從語氣中揣摩出形勢的微妙變化:一年前三中全會規定的“不許包產到戶”,已在這年9月改為“不要包產到戶”。
杜潤生找到胡耀邦,讓其將“不要”改為“準許”,胡耀邦要他等待時機。5個月后,胡耀邦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支持包產到戶的萬里接替王任重主管農業。不久華國鋒辭職,鄧小平開始贊揚包產到戶及大包干。
杜潤生沒想到,各省市區座談會上,多數與會者并不贊同。在爭論、妥協之中,75號文件誕生了:可以包產到戶,也可以包干到戶。
表面看來,包干到戶是包產到戶程序的簡化,“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然而一旦實施,不僅農民將逐步擁有私產,分配及核算也不必通過生產隊了,這意味著生產隊及人民公社將名存實亡,以此為根基的計劃經濟也將動搖。老同志們痛心疾首,拉著杜潤生:“包產到戶,關系晚節!”另一些人更為憤怒:“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在改革的關口,杜潤生和支持他的新領導人,需要繞過守舊勢力的高墻,尋找更多支持者。就這樣,開放的高層和民間的改革青年注定相逢。
他甚至不是黨員
1980年翁永曦到農委不久,杜潤生就跟他講中央考慮未來十年向農村投入1500億的計劃,讓他拿出方案。“1500億!”他很驚訝,隨后就和工作組出發前往內蒙古調研。火車臨開前,黃江南和朱嘉明跑進了車廂。
在當地,他們拉翁和幾位朋友聊天,當晚海闊天空,翁永曦暢談中國社會問題、外交和國際形勢。沒想到,回北京兩三天后的中午,有人喊他:“小翁小翁,總理辦公室來電話了??偫砜戳四愕奈恼?,約你去中南海談談。”
原來當晚聊天的有新華社內蒙分社社長和記者,把內容寫進了內參。翁永曦感到吃驚,“一個白丁,最底層的干部,中南海要聽取你意見?”
第一次和時任總理談話后,又約了第二次,“我說我們還有3個人,是個‘康拜因’,一塊參加行嗎?”翁永曦回憶說,在80年代的聚會中,自己和王岐山、朱嘉明、黃江南志趣相投,都十分關心國民經濟問題,因此四人總在一塊討論,像個小組合,就自稱康拜因聯合收割機。
“第二次見面,幾位副總理都來了,國家計委的幾個主任、幾位經濟學家,也參加了。總理說,這個會議室還沒有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進來過,我們來聽聽幾個年輕人對于國家經濟建設的一些看法。”
此后,翁永曦、王岐山、朱嘉明、黃江南就常一塊兒寫文章向中央建言,人稱“四君子”。杜潤生很賞識王岐山,將他調到農委來。翁永曦說,王岐山“精明能干,不搞心血來潮、曇花一現的花架子。研討會上,聽得多,說得少,總能探驪得珠;喜歡看書,涉獵甚廣,總不離思考和解決中國現實和長遠問題的大框架。同事、朋友們找他幫忙或議事,總很熱心,騎個小摩托,挺忙乎,累得跟驢狗子似的。上下印象都好,很快入了黨”。
1981年2月,陳一諮們的中國農村發展問題研究組走上歷史舞臺,還是學生的周其仁、陳錫文、杜鷹等人都加入進來。成立前一晚,張木生借到了經費,寒夜里,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摞,是一千元,另一個口袋里又拿出一摞,往桌上一拍說: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