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14歲出家,但有妻子名林銀香,愛吃牛肉不愛吃菜,出門專車路虎攬勝,或者奧迪A8,出入五星級賓館,冬蟲夏草泡茶……”
在官方下文確認其并無僧人身份之后,這位佛教界達人不得不辭去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的官方職務。然而,他還繼續擔任著兩個寺的住持。
而形形色色的“假和尚”,遠不止他一個。
“會抽煙嗎?”樂清市寶林寺住持釋智通,掏出手中的中華牌香煙微笑。7月24日下午,他穿著黑色圓領T恤、穿著拖鞋,站在自己的白色路虎攬勝邊,并沒有一絲被舉報的煩惱。
與千里之外的少林寺方丈釋永信相比,這位同樣身陷舉報漩渦,卻罕被媒體關注的蒼南縣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處境無疑要好得多。
不遠處,一座高大的佛塔即將結頂——占地五十多畝的新寶林寺,依然在加緊完成之中。規模宏偉的計劃,目標是將這座元代古剎恢復至昔年的盛況。
站在仍在修建的觀音殿中央,他指點著高聳的巨木梁柱,顧盼間頗為自得,“這根木頭有24米高,那根18米……”
籌集資金、規劃這一切的,均是他一人之力。在溫州佛教界,54歲的釋智通是頗有名氣的大人物。除了樂清寶林寺,他同時還兼掌蒼南的龍慧寺。
他的頭銜在蒼南佛教界幾乎已達到頂峰,他是蒼南縣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蒼南佛教界唯一的溫州市政協委員。此前的會長釋覺圓圓寂后,他還是治喪委員會的主任。他人脈通達、交友廣泛,連西泠印社也在他的寺廟里辦過展覽。
“只差一步,他就成了蒼南縣佛教協會的會長。”蒼南縣佛教協會的一位副會長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記者。不過,讓人跌破眼鏡的是,這位差點成了一縣僧眾領袖的人物,最近卻被揭穿:并無僧人資格。
“市佛協歷屆理事會都未曾承認其僧人資格,在2011年全省開展宗教教職人員身份認定備案工作以來市佛協也未給予認定備案。”溫州市佛教協會2015年第13號文件,首度用書面的方式確認了他的“假和尚”身份。
住持是個假和尚?
“他結婚生子,這么多年一直維持著婚姻。”蒼南縣佛教協會一位熟知釋智通的僧侶說。這在溫州佛教界幾乎人人皆知。但一直罕有人公開站出來揭露真相,“真僧人都不想跟他多接觸,也不愿多惹煩惱。”
這次站出來的,是智通兒子的前女友。這位差點成了智通兒媳的黃姓女士,在為其誕下一個孫子后,由于產生糾紛,今年6月,用網名在新浪微博上,公開披露自己住在龍慧寺時的所見所聞。
“他雖然14歲出家,但有妻子名林銀香,愛吃牛肉不愛吃菜,出門專車路虎攬勝,或者奧迪A8,出入五星級賓館,冬蟲夏草泡茶……”黃女士在舉報帖中說。她在寺廟中住了很長時間,這些都是她親見親聞。她并承諾,“如有造假,本人愿意全權承擔法律責任”。
“他們家有好幾套房子,他們的戶口本上,還寫著一家人的關系。”7月初,黃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說。她聘請了律師,因此還獲得了智通一家的戶籍信息和財產狀況。
“(他)在上海、杭州、溫州,很多地方都有房子和商鋪。”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釋智通的妻子林銀香并無固定職業,31歲的兒子,大學畢業后做生意也沒幾年,一直虧得多賺得少,“他們的錢從哪里來的?”她表示,這些舉報內容,已經通過正常渠道傳遞到了蒼南、溫州兩級的佛教協會和宗教管理部門。
在蒼南老家,俗家姓呂的智通也早已成為傳奇。三十年來,他一直游走在僧俗兩界,朋友遍及政商文化領域。“他跟各方面關系都很熟,經常有各種領導來這視察交流。”黃姓女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有一年清明節宗族參拜,整個家族的宴請,就是智通一個人埋單,大概花了接近二十萬元。”一位當地村民回憶說,而智通同宗的一位兄弟直接拒絕出席,“吃了這飯是有罪的”。
不過智通否認黃姓女子對自己吃葷的指控,也否認自己將寺廟的錢轉移給家庭。“我不是亂來的人。”智通說,他14歲出家,“我是受過戒,后來因緣到了,1984年才還俗結婚。”智通自己表示,一直到2014年,他因為感情不和,才和妻子離婚。
他對南方周末記者介紹,結婚后他仍在修行,去年曾有人開高價向其銷售戒牒,但他并未購買。
“僧裝、素食、獨身,這是中國佛教界公認最底線的戒律。”中國佛教協會副秘書長、靈隱寺方丈光泉大和尚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說。
但顯然,對智通而言,這并未妨礙他在佛教系統地位的晉升。“他跟民宗系統和統戰系統的官員很熟。”蒼南縣佛教系統的一位寺院住持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雖然不是僧人,但智通一直以來在蒼南佛教協會擔著要職。1994年到2006年,他歷任蒼南佛教協會三屆常務理事,四屆副會長,目前還是蒼南佛教界唯一的溫州市政協委員。“無論是副會長,還是以前動議要他當會長,協會內部一些僧人對此一直有不同意見。”這位住持說。但這些反對的聲音并未起作用。
一位沒有僧人身份、一直飽受爭議的人,如何成為縣佛教界在市政協的唯一代表?分管佛教事務的蒼南縣民族宗教事務局副局長陳士洪拒絕對此作出回應,“我很忙。”他匆匆掛斷電話說。
“他是由民宗系統通過統戰部推選過來的,具體過程我們也不知道。”溫州市政協委員工委主任黃林華說。
溫州市佛教協會對此亦表示無能為力。“溫州市佛協一直不給釋智通任何職務。”溫州市佛教協會的一位副會長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此前蒼南縣佛協曾幾次將其作為代表向市佛協理事申請上報,但都被市佛協駁回。
“市佛協歷來反對他在蒼南縣佛協擔任任何職務,前幾屆市政協推薦佛教界委員,征求市佛協意見時只要看到釋智通出現都提出反對意見,而這屆釋智通推薦當選為市政協委員,市佛協一點都不知情。”溫州市佛協的官方文件聲明說。
純粹是利益使然
出于被報復的擔心,杭州律師錢明(化名)和家人要求對其個人和關鍵信息全部做出匿名和模糊處理。4年前,她曾替浙南老家的親戚代理過一家寺廟的糾紛,延宕至今。
“我們家族都是做生意,在舉報假和尚后,一直就被打擊報復,現在都怕了。”7月29日凌晨6點,她又給南方周末記者打來電話,再三囑咐。
這家陷入風波的寺廟,位于浙南某地市區城郊接合部。寺廟規模并不大,建制也不完全,是由信眾自籌資金建立。
它的利益巨大。錢明介紹,寺廟的收入,主要由信眾捐助和佛事收入構成,小廟的捐助不多,但光佛事收入,就頗為不菲。
錢明介紹,以這家寺廟為例,佛教的佛事,分大眾佛事和個人佛事。大眾佛事由四方信眾參加,每期固定7天,農歷一月是拜萬佛,二月觀音圣誕,三月拜濟公,五月拜十方,六月再拜觀音,七月拜地藏王,還有蘭盆會,九月又拜觀音,十月拜梁皇,十一月拜阿彌陀佛,十二月拜釋迦牟尼。每月還都加上一場吉祥法會。
每場的大眾佛事,參加香客眾多,參加的人都要交錢,分為大牌位和小牌位,大牌位每位收取1280至3000元不等,小牌位收取二三十元。
以拜梁皇為例,此法會須連做三年,一年收取一次費用。光一次拜梁皇,收費就可達二三十萬元。而第三年的末次法會,收費更可高達四十萬元以上。
個人委托的佛事,一場佛事也是固定7天,收費最少8800元。這還不包括供天(購買供奉的禮品)、焰口(晚上招魂后給僧人的紅包費)以及招待費用。
“每年的樂助款,每位信眾多則幾萬少則數百,也是筆不小的收入。”錢明說,這間寺廟,一年收入二三百萬不在話下。
雖然按照規定,寺廟收入應設立會計出納制度進行監管,但多位僧人表示,在很多地方,這套財務制度始終未能建立,名存實亡。
或許是覬覦這筆脫離監管的收入,信眾們當時本已邀請一位有戒牒的僧人主持,但很快,這位僧人就被趕走。一位有背景的香客領來了一群僧人入駐。而這些新來的“僧人”,也沒有一人出具過戒牒。
“這群表面穿著僧服的和尚,都來自河南,沒有戒牒、度牒,也沒有佛教協會認定和宗教事務管理局備案。”錢明說,她向浙江省民宗委查詢后,曾確認了帶頭者的假僧人身份。在她看來,這純粹是利益使然。
更蹊蹺的是,帶頭的僧人,還被查出兩個身份,“兩張身份證,同一生日、同一張臉,卻寫著不同名字,縣籍也不同。一張戶籍顯示獨身,用于僧人身份,另一張則用于俗家,娶妻生兒育女,還買了商品房、轎車,投資苗木生意。”
錢明此后向浙江省民宗委舉報了此情況。但雖有上級領導督促,基層民宗局和統戰部的官員,卻始終拖而不決。這一拖就是四五年,“按道理,寺廟應該要進行審計,并納入統一賬戶保管。但這群假僧人執掌后,有四五年時間,沒有繳納過分文,也根本無法進行審計。”錢明說,“把手爐、香客的樂助、經營宗教用品所得收入,均不入賬,幾百萬巨款去向不明。”
他們多次反映此情況,終于將帶頭者驅離了寺廟。
但迄今,這位“僧人”依然主持著當地的另一家寺廟。
“假和尚”們把持鄉間的寺廟,業已成了佛教界高僧大德們痛心疾首的一個痼疾。樂清統戰部的一位官員承認,現在樂清鄉間的寺廟幾乎已被江蘇南通籍為主的僧人占領,“他們中很多根本沒有僧人身份,一查都是假的”。
“他們都是職業和尚。”樂清本地一位僧侶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記者,現在這里幾乎都被江蘇籍的假僧人占據。“他們至少在這里有四百多人,現在的大小佛事道場,都被江蘇南通的假和尚占了。”
“他們主要的收入來源是道場。必須依靠寺廟才能做。”樂清佛教界的一位居士說,“他們是有佛事,出來穿身僧衣,做完就脫下來回家。連寺廟也不住的。”這位居士說,這些人甚至連佛教徒都算不上。此前,因為分錢不均、發生糾紛,樂清還一度發生過假和尚被刺死的命案。
“這些人都是老鄉帶老鄉。”浙江省的一位宗教界人士分析:溫州地區,來自江蘇的假和尚最多;金華麗水青田這一帶都是四川來的。寧波,則以安徽人最多。
“這就是末法時代,一些人打著佛教的旗號,吃著佛教的飯,在做破壞佛教的事情。”光泉大和尚說。
甚至智通對此都表示十分鄙視。雖然承認自己并非僧人,但他表示自己每天佛教的早晚功課都有做。“不管刮風下雨都會堅持”。
近日,針對少林寺方丈釋永信的舉報在網上持續流傳。浙江溫州一位佛教界的達人也被舉報了。舉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