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說翠鳥。動物保護人士反對制做點翠頭面的核心依據是翠鳥是國家二類保護動物。這是在偷換概念,把廣義的翠鳥和受保護的翠鳥,以及用以取羽制做點翠頭面的翠鳥混為一談。
目前世界上現存各亞種翠鳥計90余種,我國常見的有斑頭大翠鳥、藍耳翠鳥、鸛嘴翠鳥和普通翠鳥等多個亞種,其中藍耳翠鳥、鸛嘴翠鳥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未被列入保護動物的普通翠鳥在我國分布最廣,幾乎全境都有種群分布。普通翠鳥頭、背、翅、尾呈現一種特異的藍色,介于湖藍與翠綠之間。這種藍色不多見,康熙青花瓷青花的發色與之接近,故被稱作“翠毛藍”。但這種青花發色遠不及翠鳥的羽毛鮮活靈動。翠鳥的羽毛隨光線強弱和觀看角度不同,層次分明,富于變化,尤其在燭光下,能折射和暈散出一種朦朧的珠寶光。
再來說說點翠。用翠鳥羽毛制做首飾在我國是一門很古老的技藝?!俄n非子》中記述的那個買櫝還珠的故事中,那只被后世揶揄兩千多年的首飾盒很可能就有翠鳥羽毛點綴——“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翠”。《金瓶梅》里寫到,李瓶兒曾向西門慶的女婿陳經濟要過“一方老黃銷金點翠穿花鳳”的手帕。連手帕上的繡片都要“銷金點翠”,可見這一技藝在明代已經廣泛應用。但由于取材不易、耗費人工,點翠飾品歷來不是普通百姓家能消費得起的,即使在西門大官人家也絕非尋常之物。
盡管現在無從考證古代匠人制做點翠飾物的羽毛取自哪種翠鳥,但以就地取材更利于節省成本角度分析,取自普通翠鳥的可能性最大。而經過兩千余年使用,普通翠鳥依然保持了較大種群分布。足以說明從翠鳥身上取羽用于制做針對少數高端消費者的做法不會給普通翠鳥帶來災種之滅。
而民國以降,隨著人們審美習慣的改變,日常生活中逐漸不再使用點翠飾物。在包括京劇在內的中國戲曲中,點翠頭面也是一種頂級飾物,價格昂貴。舊時藝人的行頭均由自己購置,完全市場化的演出模式下,藝人們為了追求更好的舞臺效果吸引更多觀眾,往往不惜重金購置行頭。藝人的收入水平和藝術水準呈正相關。有時為了在同行中“拔份兒”,購買多套不同款式、花樣的行頭也是常見的。因此,旦角演員能否置得起一套點翠頭面往往成為行內人判斷其藝術水準的一個標準。而那些收入不高、路份較低的演員則退而求其次使用點綢頭面。盡管其中有攀比的成份,但這種攀比并非全是糟粕,因為它客觀上推動了整體藝術水平的不斷提升,也體現了藝人對觀眾的尊重。
中國傳統技藝的傳承都是師傅帶徒弟,講究的是口傳心授??趥骱美斫?,心授則是師徒間一種心靈和情感層面的默契。無論哪個藝術行當的大家,一輩子未必教得出一個得意的弟子,所以遇到鐘意的傳人,往往贈以信物,寓意其將自己流派的藝術傳承下去,發揚光大。
侯寶林先生在收取關門弟子師勝杰時,曾當場摘下一枚佩帶了幾十年的鉆戒相贈;裘盛戎先生晚年病重時,將自己珍愛一生的幾件蟒袍贈送給愛徒方榮翔;梅蘭芳先生為扶持姊妹藝術,就曾將自己使用多年的點翠頭面贈送給地方戲曲表演名家……這種師徒間、同行間信物的饋贈在中國傳統藝術和技術傳承發展中不勝枚舉。
此外,從觀眾審美的層次來看,以京劇為例,一個觀眾喜愛京劇必是從某個唱段開始,而后折子戲,而后看整出戲,再后專注于某個流派。當他的目光鎖定某個演員后,接下來的一切與當代人追星便別無二致了,除了欣賞她的藝術外,必定會認真研究她的穿著打扮、喜怒哀樂、緋聞八卦。
無疑,這些信物都凝聚了中國傳統技藝的文化精萃和魂魄。京劇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其保護、傳承、弘揚重在“守舊”。這絕不是僅靠幾個唱段、幾出戲、一批演員就能完成的面子活兒。失卻了文化的里子,沒有行里行外對京劇內在文化、歷史傳統的珍視與挖掘,京劇最終逃不出“失魂落魄”的結局。
最后再來說說為做點翠頭面為何非要活生生地拔毛。一位梨園行的老先生曾跟我談起葉派小生創始人葉盛蘭先生的表演藝術。他說葉先生有很多絕活兒,最絕的當屬翎子功。在《群英會》中,葉先生扮演的周瑜下令打黃蓋,諸葛亮洞若觀火不為所動,他極度震驚、大為光火,頭上的翎子唰一下直立起來,尾梢兒不停抖動——“什么叫怒發沖冠?一下子讓葉先生演活了!”
老先生說,要讓翎子豎起來,光靠練是不行的,選用的翎子必須得從活雉雞身上拔下來。“死了的雉雞身上取的翎子絕對豎不起來。”
說到這兒又要回到京劇藝術傳承與保護的話題。您可能會說,這簡單,我弄個化纖做的遙控電動的翎子給演員戴上不完了嘛,演到這個段落,后臺把場的人一摁遙控器,翎子“啵”就豎起來了,想怎么抖就怎么抖。但,我問您,那還是京劇嗎?(新華社記者孫聞)
這兩天,天津青年京劇團程派青衣劉桂娟在微博上展示自己珍藏的點翠頭面,招致動物保護人士責難。網...